花棹梳洗完毕之后,便由领头侍女带到了正厅。

    抬眼便看到了迟翌。

    他坐在太师椅上借着烛光在看书,烛光映照着他的脸庞,昏黄的光芒更加让他的样子变得恍惚起来。

    花棹竟一瞬间觉得陌生又遥远。

    她看了他一会儿,刚抬脚,发现为她准备的平头花履跟有些高,走起来磕绊带着声音,她习惯于简便的穿着,然而刚刚在内室不知为何,当服侍在旁的女婢却笑容清浅地推荐道:“夫人的脚踝这样纤细,花履很适合您。”末了又加了一句:“一定也让盟主欢喜。”便鬼使神差地换上了这双刺绣精美的鞋履。

    花棹看着走起路来万分艰难的脚,忽然心下气恼,一不做二不休地脱了鞋,结果还没到迟翌跟前,就被他发现了——他的目光似乎扫了一眼花棹的脚,花棹顿时呆若木鸡,一只手还维持着拎着一双鞋履的姿势,而被目光扫过的一双脚像是被烙铁烫过了一样。

    那双脚粗糙,伤痕累累,上面布满细细密密的瘢痕,缺少贵族少女应有的保养和细腻。它甚至不配站在这里。

    迟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,这才注意到此时花棹的头发挽着芙蓉髻,只单单点缀了一只成色极好的蓝田玉簪,她身着浅碧色的襦裙,袖口缀着深碧色的花鸟纹花边,虽然样式素雅,但是剪裁上乘,加上花棹本身高挑纤长,居然显得有些亭亭玉立,让人忽略了本身并不出挑的容貌。

    然而这容貌下的少女,此时却以为他过分关注她的脚,而耳尖微红。

    两人之间一时无话,站在迟翌身后的赵总管打破了僵持的氛围,他轻轻拍了拍手,得到指令的女婢们鱼贯而入,一字排开,轮流依次将菜肴摆上紫檀木桌上,剩余四个女婢各两个站在迟翌和花棹两侧,手上端着匜(注:用来洗手的盆)和漱口用的瓷器。

    “今天婚礼举办了一天,你应该也没吃过东西。不知道你喜欢什么,我自作主张让找赵总管随便做了一点。”他的神色怡然,目光平和,端起瓷器漱口的双手洁白如玉,手指纤长,骨干分明,衬得白玉瓷器都黯淡了三分。

    花棹扫了一眼菜肴,内心咋舌,这岂止是一点。

    尽管花棹作为杀手经常流连在外,风餐露宿,吃穿并没有多大讲究,因此她爱吃的那几样菜,很少有人知道。然而桌上摆在她最近的菜肴中,就有她最喜欢的白龙曜和光明虾炙,更别说仙人脔和雪婴儿,搭配着长生粥,咕溜溜地冒着腾腾的热气,一旁还有新鲜欲滴的清炒菜心,鲜嫩得仿佛刚从清晨长出来的一小撮,摆盘在白玉盘子里,乍一眼看上去竟然有些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她见迟翌将袖延慢慢卷起来,双手在匜里用清水轻轻搓了搓,又摘下接下来的一个女婢递过的丝绸帕子擦了擦双手。等到花棹依葫芦画瓢做完一系列餐前事宜之后,便拿起象牙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。他的吃饭细嚼慢咽,动作优雅,整个流程繁琐而考究,而他纤长的、骨干分明的双手将这些流程,在花棹眼里繁琐复杂的步骤做的令人赏心悦目。

    花棹看了一会儿迟翌,她坐得笔直端正,不敢有丝毫放肆,因而吃得异常艰苦,后背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,最喜欢的食物也变得味同嚼蜡起来。如果是平时,吃完这顿饭不需要花棹一刻钟时间,然而花棹却足足吃了半个时辰。比起迟翌吃饭缓慢而优雅,她的吃相实在难登大雅之堂。

    尽管在婚前三个月的礼仪集训中,她如此认真地学习过。然而淤泥里的蚯蚓成不了龙,花棹咽下最后一口饭,抬起头来,唇边泛起一丝得体的笑容。